第一份履歷,多雨
大學時期,那個離家超過一百公里的墾丁,時不時會出現在自我介紹後的提問裡:「妳屏東人喔?之後去墾丁住妳家哦!」我笑著應好,而他們也總會在聽聞我家與海的距離後打消念頭;南北狹長的縣境,讓我和其他同學一樣,對這個南又再南的地方,充滿各種藍色的幻想。
即使離海百里,我也是挨著太陽長大的孩子,肌膚安裝了十分靈敏的感光元件,從膚色就可以反映陽光在我住的地方一直燦爛的樣子。畢業之後,我不清楚自己究竟喜歡什麼,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能做什麼?稀里呼嚕地把履歷投往一個多雨的城市,當天下午接到錄取通知,背著背包我找了一間小套房,打算把未來塞進這個五坪大的房間。
我的燦爛,擋不住那個城市的雨
那是一份結合公益、課輔與社會資源的工作,因為出資的企業頗負盛名,在一些場合甚至可以遇見教育局處的長官,執行長會蒐集現場的問題,與公部門的代表一起商議。我幾乎要把攢了二十多年的光與熱都用在這裡了,但那一年的冬天,小套房的牆壁出了汗,幾百塊的皮鞋長出灰黑色的小點,遇上的一些人突然也效法這裡的濕濕冷冷的冬天。
我覺得生活的桌腳要被雨打爛了,自己好像接不好任何一個孩子。每當情況終於有些好轉,過些時日這些孩子又會被各種無奈拖回原點,陷入無限迴圈。個案會議開了又開,處遇計畫一再修改,連我都察覺到自己慌張的模樣。這樣狀態的我,再看進一些眼睛裡,彷彿可以聽到:「老師,我好累,我放棄了,妳也放棄吧,我就是這樣,再怎麼努力也沒有用了。」孩子到底還是喊了一聲老師的呀!這句「放棄我吧」,是心疼我們太用力的努力?還是專家口中的求救訊號?我感覺到自己握拳想抓住的力量,就像沙土從指縫裡不斷地溜走,我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,飄過那些凌亂不堪,自以為可以擦亮一些什麼,但那是個好漫長的事與願違。
我明白了那個階段的我,無法真正同理孩子的糾結,甚至讓他們也感受到了我的無力,這份壓力就硬生生地疊加在他們原就錯綜複雜的生活裡。我不足以稱之為優秀的工作者,也愧對了基金會對我的訓練,我迷失在處遇計畫裡,想拉個案一把的同時,把自己也賠了進去。
重回教育,四季輪轉
我回到國境之南念了教育,想在書海裡找些答案,才發現各種學派衝突,這種生命和生命的碰撞,可能根本不存在完美的SOP。畢業後,時間的波紋把我送進了兒時幻想的藍色國度,跟著光束的指引,我到了比恆春更南的地方,我要去體驗海了!我要去被溫柔的海風擁抱,去聽那海養育的孩子的歡笑了!我開心得幾乎忘掉那個濕冷的冬天,以為半島的陽光會自然而然地長進居民的生命裡,而黑夜也可以用繁星點亮,歡笑是用不完的調料,樂觀會是一種日常,但陽光似乎只住進了衣櫃,除了比較多的短袖之外,該有的憂鬱陰雲、豔陽暴雨、狂風與巨浪,在這裡一個也沒少。
面對風雨,暫且陪伴靜觀
一個年級一個班的偏鄉小校規模,讓半島的孩子能很輕易地擁有認識超過十年的朋友,同學與同學家裡的故事,包含各式榮耀、八卦與傷痕,在這個村子是幾乎藏不住的,接手這個班級後,我也打開耳朵收了一些放進心裡。
我追著光來到這裡,但仍遇上風雨。每年十到四月間,落山風會晝夜怒號,沒有固定的時間,也沒有固定的方向,雨則時而是綿密,時而粗暴;落雨的時候加上風,打傘便是無用的策略。我知道自己可以發問、可以求援,但很多事情離開了考卷,就沒有所謂的標準答案。面對那些摘不掉的傷痕,我選擇靜觀;我想用行動證明理想,讓海流選擇喜歡的方向旋轉,並設法讓光打在浪尖上,讓機會在珊瑚礁岩上碎成一朵閃亮的小花。陪伴的力量抓不住、摸不到,也很難評量,雖然老套,但那是足夠強大孩子的一磚一瓦,讓陽光進入那些雨後的日子,讓過去的瘡疤成為一道總會消逝的彩虹,讓陪伴的力量,為我們的未來種下改寫生命劇本的勇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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