鹹酸甜好滋味/王淮英
每到周末我和老伴總喜歡牽著外孫走進超過百年的樹林裡,陽光透過樹梢灑下金黃,使我憶起一甲子前的回憶。當時年約六歲的我家在嘉義植物園(現今為樹木園)附近。在物資缺乏、沒有電視和玩具的年代,植物園與緊挨著的中山公園(現今的嘉義公園)便成了我和大弟的兒童樂園。
每日早餐後,父母忙著工作及照顧更小的弟妹,顧不了我和大弟,我們就相約到公園玩耍。公園裡有猴子可看,又有滑梯鞦韆可玩,兩人從公園一路玩到植物園。植物園的樹大多為民國前植下,入口處兩排高聳羽狀葉子的樹是我們常停留的地方,樹的果實肥厚彎彎好似豌豆莢,青豆莢成熟後轉為咖啡色,乾扁扁的殼帶點脆,掉在地上總是破損,難有完整。手指一壓啵地裂開,裡頭有幾顆裹著薄肉的種子,放進嘴裡酸酸甜甜的,那是我倆的美味零食。聽大人說那是「鹹酸甜」,長大後才知道它叫羅望子。植物園的植物不只供給果實,枯枝更是帶給媽媽生火煮飯的好禮物。
一晃眼,植物園的大樹多已百歲,回憶裡的「鹹酸甜」依然矗立,彎腰拾起一顆落果塞進外孫的嘴裡,希望他也能嘗嘗這無憂無慮的童年滋味。
雜草/王醒之
儘管解說牌上從不曾有他們的名,但他們才是植物園裡的王。一年四季,不不不,從有植物園開始,一直都是如此。
他們總是在園中低聲唱著進行曲,面對除草機、鐮刀手未曾面露一絲懼色;在天地的滋養下,只要稍不留神,他們就會用一種嘲笑管制的姿態占據土地,先是以數量取勝的大花咸豐草和紫花霍香薊當先鋒,然後掩護著從縫隙中冒出頭來的小烏臼、小野桐、小合歡……再給他們一點機會,春夏之際還可以發現鼠麴草、甜艾草、小葉桑,甚至青苧麻。
如果帶著大小朋友們悠遊其間,既能探險也能嘗鮮,把他們做成四種風味各異的草仔粿,就可以把天地節氣一次吞進肚子裡;至於生態老師經常大大推薦的魚腥草與刺蔥,小朋友們則敬謝不敏,聞一下之後就奔走相告閃得遠遠的。
仔細看,又名「剩飯藤」的火炭母草則是自顧自地占地盤,低調地在某些樹叢間緩緩蔓延,再端詳,會發現他的卵形葉上有著像被炭火燙過的印記,而嫩葉和蔓莖微酸的滋味兒又讓人生津止渴……不過,你通常不會有機會看到他開花時白光點點,像是撒了一地的剩飯。
這些雜牌軍團都是在植物園內唾手可得的驚喜,盎然不息。
我與植物園,與青春/楊劭楷
我與植物園的相遇,要不很早,要不很晚。
那三年的清早,我總是穿著卡其制服,睡眼惺忪地走進植物園,一路沿著荷花池看著一早做運動的人們,信步走向南海路的男孩高中。
而回家的路上,不論是在社團混到很晚,還是為了考試而留校,我總是喜歡聽著音樂,從植物園走去搭捷運。
如今想起,夏天時盛開的荷花和蟲鳴,冬天時蕭瑟的園景、夜晚裡一盞盞的燈光,既伴隨了我三年的行走,也伴隨了那些已經無法憶起的青春思緒:不論是喜是憂、是憧憬還是失落,都像荷花池中的淤泥,沉澱在我的記憶之下。很早,或很晚。
也就是在此時,我與伊相遇。在冬天一個未深的夜裡,我們緩緩行走於植物園的石子路上,兩旁的燈光搖曳著我倆的身影。快到盡頭時,我讓她閉上眼睛,然後將長長的、像天空一樣湛藍的圍巾圍在她身上,她睜開清澈的眼眸(那是記憶中植物園最美的景色)看著我,然後輕輕一笑,那笑容既像那之前,也像那之後的千萬次,令人著迷。回想起我和植物園的相遇,總是很早,或是很晚,但是於千萬人之中,我和伊的相遇相戀,沒有早一步,也沒有晚一步,正是最美好的時刻。
植物園憶往/林三元
與植物園的情緣開始於1969年的夏天,讀小學四年級的我被自然老師指派參加科學展覽,那時的科學館如今已經成為「台北當代工藝設計分館」,從沒整修改建之前,我幾乎每天經過它到植物園晨運,而館前那排大王椰子依然聳立,偶爾落下的葉鞘則是我2012年後開始推廣手作童玩的編織材料。
每次踏入植物園,我一定會向左望望聳立一百一十年的建中紅樓,以及比它還高的黑板樹。當年那個頂著大盤帽的建中青年影像回到我腦海,高中三年對我而言是苦讀力爭上游的拚搏,K書考試準備聯考,其餘記憶幾近一片空白;除了從桂林路走到建中時,愛國西路那一排高聳入雲的樟樹,以及走進植物園後,夏日迎風搖曳的荷花。
植物園裡還有一棵我原本不太會去記憶的樹,因為看不到它開花,只是知道是某種松柏科之類的。現在我不僅知道它叫台灣油杉,是瀕臨滅絕的冰河時期的孑遺植物,而且它已經成為我與父親生命的重要連結:2011年2月28日,我帶父親前往坪林大林村尋訪油杉巨木,兩個月後父親突然心肌梗塞撒手,想想自從成家後,幾乎沒有和父親一起獨遊,植物園油杉已然成為我對父親的永恆思念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